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建筑文化之“空穴来风”

 

        “一个东方老国的城市,在建筑上,如果完全失掉自己的艺术特性,在文化表现及观瞻方面都是大可痛心的。因这事实明显地代表着我们文化衰落,至于消减的现象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文/王军

 

        荷兰建筑师瑞姆·库哈斯为他在北京设计的中央电视台新址大楼写了一本书Content,书名颇为暧昧,应该译之为“内容”抑或“满足”?我看当属后者。

        他确实没有理由不满足。中国无所不能的施工塔吊使他的“梦幻”成真。“我们的结构工程师把建筑师解放出来了,”他说,“甚至对文化产生了作用,使得各种建筑成为可能。”

        2003年,库哈斯在清华大学讲解他的设计方案,有学者发问:“北京需要这种像悉尼歌剧院式的地标吗?”

        库哈斯的回答如同他的Content那样暧昧:“我的回答既不是‘是’,也不是‘不是’。第一,我不是给北京建一个标志性的东西;第二,北京也不是悉尼。如果这幢大楼会成为一个地标,那它也只是北京的一百个地标中的一个。”

        他同时暴露了自己的野心:“成群的摩天大楼在全世界到处都有,它们已完全失去了定义城市环境的能力。新的建筑实验是需要的,我的设计就是要创造新的摩天大楼的定义。”

        在许多人看来,文化积淀深厚的北京拥有足够的底蕴,不需要像悉尼那样以一个形式主义的歌剧院来定义自己的形象;或者说,也没有任何一个建筑师能够在紫禁城面前,以他的作品——无论它是多么奇异——来定义北京这个历史文化名城。

        然而,这样的论断,在很大程度上,只是理论的演绎。现实中,老北京已被肢解,它的文化母体——元明清古城,经历持续大规模拆除,几成碎片,推土机至今不歇。这个城市还有多少文化容量来承载库哈斯们的地标,真成一大问题。

        中国有一句老话:“旧的不去,新的不来。”这是主事者们的逻辑。北京的文化母体破碎了,换来的“新”又是什么呢?有人惊呼:也许库哈斯们真的能够定义这个脆弱的城市了。

        在北京旧城整体保护范围之内,来自英国的扎哈·哈迪德设计了一座奇异建筑——银河SOHO大厦,它就在明代建筑杰作智化寺附近,旋即引来热议。一家民间文保组织的负责人发表评论:“我们感到建筑师这么做是在与开发商沆瀣一气毁灭老北京。”

        一边是对西方或“现代”的崇拜与追慕,一边是对本土文化的贬斥与破坏,这让人想到“空穴来风”这个成语。现在,人们常把此语当“无中生有”来解,但其真义并非如此。“空穴来风”出自战国楚人宋玉的《风赋》:“枳句来巢,空穴来风。”意为:枳树弯曲,才招鸟筑巢;洞穴空虚,才引风入内。“空穴来风”之“来”当“徕”解,即招徕之意。你这个城市被拆得处处“空穴”,它能不“来风”吗?

         近读《瞭望》新闻周刊的一篇文章《“山寨建筑”暴露文化危机》,心中颇难平静。文章概括了中国建筑界“三大乱象”:一是遍地“洋山寨”,处处“假白宫”;二是异形建筑丑陋“雷人”,破坏古城历史风貌;三是地标建筑难分地域,市政建设“千城一面”。

         武汉一家职业学院按照金字塔、斯芬克斯像、希望众神像、凯旋门等仿造的“各国建筑”一应俱全,该学院负责人称,希望学校成为“国际文化大学”;广东一个城市的开发项目,几乎完全复制了世界文化遗产——奥地利的哈施塔特镇;浙江一个城市,依照巴黎样式,建设了一个占地7000余亩、规划居住人口近十万人的新城区,当地农民是在“埃菲尔铁塔”下耕作。

         “风”确实是“来”了。所“来”之风,既有西洋之古,也有当代之怪,还泛起本土沉渣——河北某景区建了一座30多米高的“财富塔”,它竟是由一个个“金元宝”堆砌而成,拜金已至此,恐怕连库哈斯们也要目瞪口呆了。

         1944年,中国建筑学家梁思成写了一篇文章《为什么研究中国建筑》,有言曰:“一个东方老国的城市,在建筑上,如果完全失掉自己的艺术特性,在文化表现及观瞻方面都是大可痛心的。因这事实明显地代表着我们文化衰落,至于消减的现象。”

         在中国经济总量已居世界第二的今天,梁思成的这句话很值得深思。民族之复兴,归根结底,是文化之复兴。如果对自己的文化都失去了自信,又如何复兴呢?

 

发表于《环球》杂志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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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军

王军

173篇文章 4年前更新

记者,著有《城记》《采访本上的城市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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