拯危继绝,为中华文明的存在留一个出口
“希望切切实实保护好已残存不多的古城,拯危继绝,为中华文明的存在留一个出口,不枉首善之谓。必须立即停止对古城区的继续拆除,彻底清除古城区内的成片拆除项目。”
问者:周娜(大佳网高级编辑)
答者:王军(北京市政协特邀委员、《拾年》作者)
时间:2012年11月19日
问:从《城记》到《采访本上的城市》再到《拾年》,为什么一直在这条路上前行?
答:报道城市规划建设,是我在新华社的本职工作。1991年至2004年,我在新华社北京分社工作时,就是跑城市建设口的记者,又是以北京为基地;2004年,我调到新华社瞭望周刊工作之后,城市建设仍是我从事的大文化领域报道工作的一个重点,我的视野得以拓宽,开始从北京扩大至全国,也有机会对欧美的城市建设问题进行实地采访。我从事记者工作的21年时光,正是中国快速城市化的时期。1988年宪法修正案规定“土地的使用权可以依照法律的规定转让”,拉开了这一轮快速城市化的大幕,经1992年邓小平南方讲话推动,国内城市的房地产开发对外开放步伐加快,城市化进入空前增长时期,并成为中国社会转型的助推器。为应对亚洲金融危机,1998年中央政府果然推行住房制度改革,将存量公房私有化,一举拉动内需,并使公民财产权的意识空前提升;伴随着一系列事关财产权的社会矛盾、学术争鸣,2007年物权法出台,它为中国13亿人的社会转型——也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社会转型——提供了全新的平台。只要理解中国在计划经济时期经历的曲折,就不难理解这一“转型平台”的意义。而这些,都跟城市建设相关。可以说,正是对以上问题的关注,我才更加专注地在自己分工的报道领域展开更加细致的工作,推出书写北京自1950年代以来城市改造历史的作品《城记》、探析中国城市化秘密的《采访本上的城市》、记录21世纪之初北京规划建设历程的《拾年》。如何以城市化转型推动中国社会转型,是当下及未来中国最为重要的故事,我希望自己能够保持敏感,继续跟踪,在更多的层面与读者分享这个故事。
问:记录历史总会遭遇这样或那样的挑战,面临这样或那样的困境。您在记录的路上也不是一帆风顺吧?
答:新闻工作是崇高的职业,从业者遭遇任何艰难险阻,都不足为奇。我在工作中面对的最大挑战,是如何超越自己在专业能力上的局限,这是一个艺无止境的过程。
问:这二十年,北京城市最大的变化是什么?
答:北京城的变化有目共睹,城市越来越大了,越来越拥堵了,环境质量面对的挑战越来越艰巨了。越来越多的专家学者认同这样一个分析:北京的城市问题与单中心城市结构相关。在过去二十年,北京市政府推行了两次大规模改造旧城的计划,使古城区天翻地覆,还使这个城市在1950年代确定的单中心城市结构被不断强化。正是意识到这样的城市结构必然导致交通拥堵等一系列复杂问题,北京市才在2004年修订了城市总体规划,提出完整保护旧城、重点发展新城、调整城市结构。这一版总体规划如何才能得到不折不扣的实施?这是我今年完成的《拾年》一书重点关注的内容。
问:马路、大楼、小汽车构成了城市,但这种城市也是千篇一律的,您认为最棒的城市是哪一座?
答:确实,在这一轮城市化进程中,以小汽车为主导的规划理念,在中国制造了大量千篇一律的城市。我们看到,这样的城市皆陷入一个悖论——马路越宽大,交通越拥堵。事实上,世界上没有一个城市能够依赖小汽车交通而获得成功。美国在二战之后建设了大量依赖小汽车交通的低密度城市,在这些城市,干任何事情都得车时车出,消耗大量能源。美国规划界认识到,这样的城市是不可持续的,遂主张向老城市学习,以公共交通为主导来规划建设宜于步行的紧凑型城市。在中国,也只有那些对自己城市的历史价值有着清醒认识,避免了“小汽车陷阱”的城市,才是最棒的城市。
问:您想象中北京城未来的模样是怎么样的?
答:希望切切实实保护好已残存不多的古城,拯危继绝,为中华文明的存在留一个出口,不枉首善之谓。必须立即停止对古城区的继续拆除,彻底清除古城区内的成片拆除项目,真正落实2004年北京市修订、2005年国务院批复的北京城市总体规划,通过完整保护老城、重点发展新城,变单中心的城市结构为多中心的城市结构,推动每一个城区的就业与居住平衡,减少大规模的跨区域交通;把最多的路权交给公共交通、自行车、人行道,减少整个城市对小汽车交通的依赖,提升经济发育能力,给市民提供更多的职业与情感的分享机会。
问:下一个十年,必然还是一个值得呈现的十年。作为“城市的眼睛”,您还会继续记录下去吗?
答:当然,这是我的分内之事。(完)